电子资讯时代很容易迫使人出现一种政治性忧郁,就是你每天可能会从各种新闻里接触到大量悲剧性事件,充斥着种种结构性之恶和不公,个体的灾难时刻都在上演,已经被看见的和更多看不见的被侮辱的和被损害的人,所有心存良知的人都有过的体验就是一天的新闻刷下来,最后被一种巨大无形的无力感所击溃。你眼睁睁看着各种恶性事件上演,个体的微弱力量与结构性之恶对抗的悬殊,而你根本上无法做什么,而某种政治性焦虑使你产生了道德忧郁。仅仅在微博上,你一定能看见那些不断在发声,在和那个无形力量打信息宣传大战,真正在为运动中的人提供支援的那些人难免都会时常叹气和失望,就更别说大部分人哪怕能避开各种信息陷阱和障碍了解到真相,也许也只有哀叹。这就是我称之为政治性忧郁的东西,电子资讯能够让人知道世界上每个角落发生的灾难,只要你有时间,你每天都可以浸泡在这些令人沮丧的新闻中,而你在远处什么也做不了就算你想做什么。我一直觉得,一个灾难发生的时候,见者有份,谁离得近谁的份最大,那么谁才离得近呢?有能力去解决的人就是离得最近的人,这当然不是一种道德要求,哪怕一个人就在灾难附近而他什么也不做,你也很难去谴责他,我们只能惊讶他居然能抵抗住自己内心那种善的召唤。因为从人的角度出发,那时候这个人必然会产生某种命运共同体的自觉,会促使他不因为任何外在要求下主动去做这种努力,仅仅因为他觉得自己也是个人。
但大部分人只是通过新闻资讯来卷入事件本身的观看者,我们是离得比较远的,很多人能够做的就是舆论上的支持,仅此而已,你在什么位置你就会有什么样的自觉去做该做的事,大可不必因一种盲目的参与焦虑而选择苛求自己,除了从根本上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你几乎很难再做什么。但别忘了,我们自己身边也有各种恶在诞生,互联网就是会无限扩大人的“周围”,一件十万公里外的事只要你知道了,它就属于你的周围,你就是参与者了,你就有份去使之变得更好,然而这个份太小了。倘若一个人漠视自身物理性周围发生的恶和灾难,尤其是自己身上的,而总是把过度的参与热情空耗在远方的恶上面,那么这种参与是很难说服人的。这种无意识、有选择的政治热情,可能比一般的政治冷漠还要糟糕,因为最终你可能只是把自己仅剩的能量也消耗了,被一种深刻的政治性忧郁所侵扰,进而产生一种较大层面的失望,使你对一切都产生了隔离和冷漠,这就会损害你自身的开放性和敏感,使你把你的周围也一起放弃了,而你也许从一开始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它。不得不承认,我们能做的只能是一些小事,最小的,也是离我们最近的,就是我们自身的恶,一个人要做什么之前如果连自己身上的暴力都处理不好,又如何确定自己不是在增加他人的负担,在加剧整个暴力锁链的成型呢?对极权的反抗只有从这个起点开始,才是真正有效的。
任何一场运动,都是对于发起者所在集体的政治思想素养的一次大规模抽查,你的水平在哪里就决定了这场运动的起点在哪里,你没有额外的补课时间了,当命运把你推到一个你不得不孤注一掷往前冲的时候,你能做的就是保持最大的敏锐和清醒一边实践一边进行自我教育和调整。面对具体的问题,也许以前运动留下来的遗产已经不够用了,你就只能抱着属于自己的使命和生命去做这个新探索,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命运选择了这个时刻的他们来做这个绝望的抵抗,这也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他们不过是听从了某种谁都听得到的召唤而已,因为他们是离得最近的人,他们就应该这样做,如果你在那里,你也一定会成为其中一员。但现在,我们不在那里,我们离得稍远一些,我们听到的召唤稍微弱一些,我们能做什么呢?
或者这么问,我们每个人该如何去回应这种政治召唤呢?既不选择政治性冷漠,也不陷入政治性忧郁,明白自己的位置你就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当你有足够的清醒去抵抗任何政治性宣传,去抵达真相乃至真相的一小部分,就是在做出自己的贡献了,他们的牺牲与努力就没有白费,这可是活生生的反极权教育,现在它的一切掩饰和恐惧都展现在我们所有人面前。如今抗议方中出现了诚恳的致歉声,对自身在运动中的不足进行深刻的反省,其展现出来的胸怀和勇气才是令人振奋的,虽然这些信息被拦截和限制了,当一方的魄力展现出来后,现在你就可以清楚地看到另一方的拙劣和狭隘了,我相信哪怕没有wall 的存在,一个有独立思考的能力的也绝对不会被带偏,聪明的甚至只依靠它的掩饰就能反推出可能的真相。
你周围正在积极发声的未必就是真正有政治热情的人,很多人还处在被操纵和普遍的无知里没有出来,也不必为此激愤不已。你周围没有发声的未必就是政治冷漠,他也许才是真正用行动来反抗的人,这恰恰不是冷漠而是某种深沉的政治情感和自觉。认清这个现实吧,我们的整体政治和思想素养还差着远呢,谁敢保证万一命运抽中此刻的我们来做这件事就能做得更好?这样的东西已经发生过多少次了,有见识的人不会对此大惊小怪,也不会对周围的无知之恶感到真正的惊讶,提升绝不是一蹴而就的,提升也许是不可能抵达的,有些人也许就是永远不会醒过来,接受这一点才能保持平静,控制住自己去改变他人的欲望,避免陷入过度的热情所带来的政治性忧郁,也许就是那些还在做努力,有良知的人能做到的最好模样了。但永远相信,它带来的巨大启蒙意义,相信不可能所有人都醒来但一定有很多年轻人因此开启了政治悟性,这部分成效是无法被抹除的,这也是微博上发声的所有人努力的结果。
我们的参与始终是有限的希望渺茫的,正在经历考验的是他们,对于离得较近的其他人来说,这就是他们用生命为我们争取来的一课,这种带血的教育自然是残酷的,令人无法心安理得接受的,然而任何哀叹除了令你维持正常呼吸外没有任何作用。保持清醒,认清真相,然后去抵抗自身上恶的产生和扩散,这绝对不是政治冷漠,被一种过度的参与焦虑压迫着勉强自己去做自己根本做不了的,把自己推到一个不属于你的位置悬挂着只会消耗自己,这种消耗是无谓的,还比不上那些完全不关心的人呢。作为没有任何权力和话语权的个体,认清真相就是唯一的重任,避免被那个无形力量裹挟到他们那边去,成为运动者需要去抵抗的东西,就是对他们的帮助,万一哪天命运抽中我们乃至后来者做这样的角色,你此刻所做的就会发挥真正的效用,更重要的是,我们并不期待这样的事发生,选择这么做还是为了我们自己,这种自我革命的最大意义和效用还是为了给每个个体生活带来真正的幸福。
这场运动哪怕最终彻底失败了,也不是完全悲剧性的,如果看不到它带来的意义,就是在否定他们的努力,而这个意义有多大取决于我们能从中获得多少有益的东西,何况现在一切都还没结束。他们奋斗的成果就是以这种方式保存下来的,这时候将这个火种保存下来才是其他人该做的,如果种子不死,如果种子不死。其实说的都是废话,之所以还多嘴,是希望正在努力的各位不必太沮丧,当然沮丧也没事,倘若一个人的内心无法被真正的幸福和喜乐充满,那么被悲伤充满总好过被仇恨充满。最终那个伟大默契的产生,就是每个离得最近的人都有自觉去做他该做的,离得远的应该信任事件周围的人,而我们都做自己能做的,哪怕多微不足道,这就是一次全人类层面隐秘的分工,是比道德更好的东西,当然我一点都不指望它会实现,正如我一点也不会否认它的存在。作为非常有限的个体,你的一点努力几乎是无效的,但我仍不会因此就不做,我相信混沌的力量,相信无数微弱分散的力量最终会形成交汇,与结构性的恶构成抗衡,是的,你能做的,只有不抱任何期待去做一切能做的,然后,我们再看会发生吧。在成为中国人乃至其他身份之前,先成为一个人再说吧,一切交流的根本前提都是一个人在和另一个人交流,而不是一个什么人和另一个人什么人在交谈,作为一个人,这是一个最基本又最难的前提,哪怕我们还不是完整的那个人也不必担心,因为所有真正的交流如果不是为了使我们成为一个人就是试图去成为另一个人,后者虽然注定是失败的,理解和成为另一个人是无法彻底实现的,但一个人从来都不是因为真正得到了理解而被理解了,而是在另一个人做出最大理解努力后才被奇异地理解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再有限的人都会存有一份去努力的动力,否则,就没有什么值得一活了。
这个文章写的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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